评论丨武汉从来不是一个孤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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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读研究生时的师弟，如今已经是武汉大学的教授。寒假前，他把在福建的父母接到自己在武汉的新居，没想到一家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。师弟每天在朋友圈写“封城日记”，一直坚持到现在。

有一天，我导师要求这位师弟，把每天的日记也在群里分享一下。导师一家从北京开车到珠海，路过武汉的时候，她没敢停留。在珠海，导师也度过了一个超出预期的漫长假期，学校通知她暂时不要返回北京。

师门群有四十多人，分布在全国各地，也有几个在国外。由于是不同时期读的硕士、博士，虽然是“同门”，很多人彼此却没有见过。“抗疫”期间，群的活跃度比平常增加不少。不知不觉间，师门群已经形成了以在武汉的师弟为中心的抗疫小组。

群里讨论的内容包括：如何更顺利地买到蔬菜、肉和鱼（在武汉，这需要不同的技巧），如何使用酒精和巴氏消毒液。对一个“现代文学”专业的知识群体来说，这些都是新课题。在美国的师妹，给师弟寄出了口罩。

疫情改变了每一个人。平常生活经验极其缺乏的导师，会叮嘱师弟网购的时候注意看发货时间。疫情也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。一个早上，导师在群里“@”师弟，并说了一声“早上好”。师弟受宠若惊，过去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。导师似乎变了一个人。在我们读书的时代，她以严格著称，我们私下会抱怨，她一切都好，就是不近人情。现在，她似乎变了一个人，特别亲切，特别柔软。

在全国，相信这样的“共同体”不计其数。疫情发生以来，武汉成为了全国人关注的中心，武汉人也是。尽管有不少人处在“隔离”状态，但由于社交媒体的存在，生理意义上的隔离却并没有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支持。这种支撑和团结，不但是人们战胜疫情的利器，也是此后恢复生产和生活的根本动力。

当隔离，成为一种处境

过去一个月，不但对武汉市民是一个考验，对全国很多城市的市民来说，都是一种新的体验。

有相当多的人都拥有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漫长假期。人们有更长的时间和家人在一起，有机会重新审视家庭关系。很多人过去都处在工作的时间和节奏中，家只是一个休息场所，是工作的间隙而已。如今有这么长的时间在家，反而感到怪异。朋友圈里有不少男性朋友，都在“晒”自己的厨艺，这无疑是全新的生活体验。

这种“居家隔离”，和武汉那些确诊的病人相比，实在不算什么。人类经验已经证明，隔离是对抗疫情最核心、最有效的办法。“武汉战疫”的经典场景，是火神山和方舱医院。武汉方舱医院刚投入使用的时候，有一位“读书哥”的照片走红。这位年轻而时尚的男子，手中捧着的是弗朗西斯·福山的《政治秩序的起源》，500多页厚的大部头。经媒体报道后，这张照片传到国外社交网站，获得了福山本人的转发、点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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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据网络

隔离治疗的生活无疑是枯燥的，读书同样枯燥，尤其是《政治秩序的起源》这样的学术著作，普通人即便在正常情况下也很难读进去。这位“读书哥”的镜头，意味着很多。他对隔离和治疗有准备和预期，那本书至少可以看一个星期；他是淡定而从容的，衣着时尚整洁，维持着日常生活的体面；他对未来充满是充满信心的，隔离治疗的时光，被用来进行深度治疗和充电。

从更深次来讲，人们对“读书哥”的追捧，不但意味着信心，也隐藏着对隔离的克服。由于社交媒体的普及，各种“云锻炼”“云聚会”都被发明出来。有不少行业，也试行了在家办公。学校开了网课，老师化身为主播。这都是新技术带来的、新的可能性，它在极大程度上缓解了“隔离”带来的心理焦虑，即便肉身可能是处在隔离之中，但是并不影响人们相互伸出援手。

陌生人的团结：重新审视市民文化

作为超大城市，武汉的防疫形势相当严峻。武汉很多小区，都施行了严格的封闭政策。在武汉，最流行的是各种“拼团”买菜、卖肉。一个单元统一采买，最大可能减少人群的聚集和接触。

我在武汉的师弟，作为一枚“青椒”（青年教师），刚刚在校外买了新居。他还没有来得及融入自己的社区，在“拼团”模式下处于劣势。有天早上，他发现自己门口有一个塑料袋，里面有几根莲藕。邻居留下字条：“家里的蔬菜多了一点，大家都匀一下吧。”这让他这个“新武汉”人感动不已，在那一刻找到了归宿感。在武汉，社区居民间的互助相当普遍。不管是在某一晚上很多社区出现的歌声，还是纪念李文亮医生的声音，都体现了这个城市市民之间的团结。

这是新的“团结方式”。社会学家涂尔干把团结区分为“机械团结”和“有机团结”，传统社会建立在亲戚关系之上的互助是“机械团结”，而现代社会，则是一种“有机团结”，陌生人之间基于劳动分工和各种契约而形成的有机统一。

中国在过去20年的城市化，让大城市出现了数量庞大的“陌生人”，他们大多住在新建的住宅小区里。在很多新闻中，城市人被描述为冷漠的、各自为了生存而忙碌的，但是在这样的危机时刻，“陌生人”的团结得以形成。学者易中天用“铆起搞”来形容武汉的城市性格，那是不服输的精神。这种陌生人的“有机团结”和传统的“铆起搞”结合起来，就是武汉市民在面对疫情时的精神面貌。

共同体意识

当然，这种团结互助不限于武汉一城。海外华人广泛参与，从当地购买口罩，辗转寄回湖北。全国人民捐款捐物，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湖北。2008年汶川地震时开始的“对口援建”模式，再次运用到湖北全省的抗疫，让湖北各地都迅速得到了增援。

在武汉天河机场，来自山东的齐鲁医院和四川华西医院的医疗队相遇，由于口罩遮挡，人们看不到彼此的面容，但是这两支王牌医疗队相互喊着“加油”。再加上湖南湘雅和北京协和，这四家历史超过百年的中国顶级医院的王牌组合，先后投入到抗疫之中。

这给人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感动。人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某种“共同体”意识的存在。病毒最恐怖的地方，就在于它是无形的，普通人肉眼无法识别，因此也难以防范。人与人团结的“共同体”，正是病毒的根本克星。抗击疫情，需要医护、科研、物资等各环节的联合，在更大范围，它需要每一个人都投入自我。一批来自日本的捐赠物资上写着“山川异域，风月同天”，其实很恰当地表现出了这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感受。

正是在这个意义上，尽管不断会受到传染病的威胁，但是人类社会不会失去抗击疫情的信心和希望。这一次，来自各地、各界的相互支撑，是弥足珍贵的经验，人们不但需要珍惜，也需要好好总结。

红星新闻特约评论员张丰

编辑汪垠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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