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写丨我在雷神山ICU病房的一个月

时间 • 2025-12-03 16:55: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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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一名有十多年临床工作经验的护士,38岁的杨玲见过许多生死。如今,她是武汉雷神山医院ICU病房保洁的领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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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杨玲和同事在ICU病房合影

从2月12日加入武汉地产集团雷神山医院物业团队开始,杨玲每天穿着防护服进入病房,打扫患者的呕吐物、排泄物、血液、痰液等,并将针头导管、药品、纱布等医疗废物进行分类打包,有时还要清理患者死亡后的床单被褥和遗物。

2月16日,雷神山医院ICU病房正式启用,为危重症患者打开新的救治通道。这个被称为“最危险的地方”,抢救和死亡随时发生。有一位患者刚从其他医院转进来,心脏就停止跳动。医护人员轮换着,踩在凳子上对他进行胸部按压,最终没能抢救过来。

有志愿者让杨玲帮忙带话给住在ICU的亲人,“家里人都等着你回去,一定要坚持下去。”但这位患者是ICU病情最重的人之一,已经昏迷几天,失去意识,话根本无法带到。

之前有几天,ICU空出几张床,但一些医院又将危重症患者转过来,将床位住满了。“医院说,我们要坚持到疫情结束,守住最后一道防线,我想我们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战斗。”杨玲说。

疫情爆发前夕我辞职了

此前,我是武汉黄陂区一家医院的儿科护士,有10多年的临床工作经验。但护士工作压力大,有时候还不被人理解,去年12月份,我辞职了。

本来打算开店做生意,当时有一个朋友在深圳搞服装批发,我想去深圳找他学习一下,再回武汉开店。可是,刚到深圳没几天,疫情就爆发了。

以前上班的医院儿科有90张床,很快加到130张,但床还是不够。当时我给很多医生朋友打电话,他们都很紧张,劝我最好不要回武汉。但是,想着3岁的女儿和父母在老家,我还是想回去。

1月22日,我买到23日回武汉的动车票,但也注意到武汉封城的消息。我跑到车站,问工作人员还能不能回武汉,他们看我已经出票了,说可以试试。我忐忑不安地坐上回武汉的动车。

到武汉已是晚上8点,我拿着行李下车,发现整个车站空空荡荡,一排工作人员站在列车前,看着我和另外一个乘客下车。那天下着小雨,我出站打车回家,路过红十字会医院,看见医院门口很多病人,他们坐着小凳子排队,一直排到了马路上,还有交警在维持秩序。

▲杨玲在ICU病房工作

回到家,我打开微信,一个医生表示,他们医院病人去世了,他打电话给殡仪馆,对方说需要排队。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,疫情有多么严重。

到家后的第二天,我赶紧去超市买了一个星期的东西备着,然后天天和女儿待在一块,偶尔在小区里转转。那段时间,小区管理不是很严格,我有时候会带着女儿去父母家。但是有一天我把女儿送过去,却在第二天去接时发现小区封闭,外人不能进入。

女儿便跟着我的父母一起生活,我一个人在家没事做。看到之前同事发的朋友圈,感觉大家现在都是用敬佩的眼光来看医务工作者了,那一刻,我心里有点遗憾。

在得知很多机构招志愿者后,我主动打电话去询问。有的说,可以安排我去社区做接线员或者到隔离点、关卡测体温;还有的说,可以安排我到黄陂区的医院做护士。但因为每个医院我都认识很多人,才刚辞职又回去,感觉有点不好意思。

一个月时间ICU换了五六个保洁

最后,我选择去雷神山医院。我学过医,当了10多年护士,工作人员和我商量,想让我进病房做保洁员,我说没问题,于是他们就安排我做ICU病房的领队,与两个年轻的男孩子一起,每天进ICU做保洁和消杀。

雷神山医院有两个ICU,每个面积大约是三四百平米,14张床,总共28张床。我是2月12日到的,16日开设第一个ICU,当天我们就进入病区做准备。虽然在医院待过这么多年,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防护服,有些不习惯,也很紧张。

▲杨玲在ICU病房工作

下午2点病人会陆续进入,我们需要上午先把卫生做一遍,等下午再进去的时候14张床已躺满危重症患者。这些患者年龄普遍偏大,14位患者中12位插管,戴着呼吸机,床头摆满各种仪器。听着那些仪器发出嘀嘀嘀的声音,我一下子就紧张了,生怕一不小心碰到某个仪器,影响治疗。

我们分为上午、下午两班,每班5个小时。我单独负责一个ICU的门窗、地面、病床清洁和消毒。ICU医疗垃圾的量很大,最早我们是用小垃圾桶,发现装不下后,换成大垃圾桶,但还是不行,最后就每个病床配两个大垃圾桶。

▲杨玲在ICU病房工作

我每天从医护人员换防护服的半污染区进入,将4大包防护服打包,运送到污物间,然后进入病房,将患者的呕吐物、排泄物、血液、痰液等进行清理,将针头导管、药品、纱布等医疗废物进行分类打包,有时还需清理患者死亡后的床单被褥和遗物。

最累的是,有些患者需要做透析,一个人一天会制造10余袋透析废液,每个袋子8斤左右,我要将这些废液转运。有时有一天三四个患者透析,就得处理30多袋透析废液。

每天进入病房,我都想快速将事情做完,赶紧出去。一是穿着防护服干体力活,很闷很热,有时候干到后面就没力气了,边拖地汗水边顺着护目镜不停地往下滴。二是ICU的气氛很压抑,看着病人心里很难受。

▲杨玲在ICU病房工作

最早跟着我一起进ICU的两个年轻男孩,干了几天承受不住,离开了。到目前我们已经换了五六个人。我因为之前在医院工作过,所以心理承受能力强一些,一直坚持到现在。

死亡率在下降希望早日结束战斗

ICU病房死亡率较高,在里面做保洁,经常看到抢救患者,甚至遇到患者死亡。

有一次,一个患者刚从外面医院转进来,心脏就停止了,医护人员赶紧过去抢救,他们轮换着,踩在凳子上对患者进行胸部按压,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被抢救过来。

还有一次,我进入病房一个婆婆刚去世。医护人员将呼吸机和床头的仪器撤走,对遗体进行消毒。婆婆因为长时间卧床、打针、输液,身上难免有些青紫。

到现在,我亲身经历了4位患者抢救无效去世。

之前有一位志愿者找到我,说他家一个亲戚转到了雷神山医院ICU,家人找了很多渠道都联系不上,很担心,希望我给这位患者带个话,告诉他家里人在等他回家,让他一定要坚持下去。不过,我到病房后发现这位患者已经昏迷了很久,失去意识,我问医护人员他的身体状况时,对方说他是病情最严重的患者之一。我当时特别难过,赶紧跑到病床边一边哭,一边把话告诉他,后来没过几天他就去世了。

很多医护人员说雷神山医院ICU是新冠肺炎患者的最后一道防线,要么病情变好,转出,要么抢救无效,死亡。说这些话时,我看到他们充满无奈、沮丧。

我在雷神山医院工作一个多月了,这段时间,ICU的患者几乎换了一批,他们相当一部分人都去世了。刚开始,我干劲十足,但心理压力真的很大。

现在危重患者没有以前多,死亡率也降了下来。但之前有几天,ICU空出了几张床,最近一些医院又将危重症患者转过来,把这几张床填满了。

医院说,我们要坚持到疫情结束,守住最后一道防线,我想我们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战斗。

红星新闻记者潘俊文蓝婧

编辑郭宇